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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专栏作家】散文《哀乐也欢乐》文/再 耕(重庆)


来源: 网络综合

中午下班回宿舍午休,走进小院,就看见院子里刚刚竖立起一座藏青色的帐篷。帐篷门口排列着花圈,帐篷里面传送出哀乐。群楼合围的狭窄天空,灰蒙而阴郁。帐篷距我上楼的楼梯仅仅一步,我只好侧身而过,低头弯腰躬身而上。我知道,一定是院内的某位邻居的某位亲人不幸故去,为设灵堂,不得已而临时占用大家有限的公共区域。谁家都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,彼此理解与包容,是应该的。

下午下班回宿舍,再次走进小院。哀乐声飘出院外很远的地方,在整个小院的上空弥漫。走近帐篷的时候,看见帐篷外的花圈增加了很多,听见帐篷里人声喧嚷。我想这位逝者或者这位逝者的家人人缘真好,肯定是许多亲朋好友闻讯赶来,聚在一起表示悼念寄托哀思。人都有生老病死,人也都有喜怒哀乐,一位与之有着亲密关系的人不幸故去,这样的聚会是人之常情啊。

我的住所在院子里一幢楼的4层,厨房窗户正好面对小院中的坝子。窗口紧贴着一株都市里难得一见的大树。15年前我刚搬来的时候,这树的树梢还在3楼窗口之下,如今粗壮的树干已早越过5楼的窗口了。密密的树叶遮蔽了远望的视线,高高的树枝却迎来了悦耳的鸟鸣。俗话说得好,光阴似箭,日月如梭,这树和人一样,也是从小到大直往老里奔哟!我刚搬来时50出头,不知不觉,不也是在奔7了吗?要不是单位返聘,也只有成天在这窗口与树为伴了呢。一边打理着晚餐,一边听着窗外的哀乐,我不禁暗自感叹。

忽然听到哀哀的乐声中混杂进了异样的声音。仔细一听,原来是有人在猜拳划令。我忍不住探出头,透过树叶的缝隙向下望去,只见暮色笼罩的花圈旁堆放着一箱箱啤酒,而且还有啤酒继续向着花圈处运来。随着啤酒酒兴的燃烧与释放,帐篷里的声浪潮起潮落、潮落潮起一浪高过一浪,渐渐,哀乐声被挤压到若断若续若有若无的空间,放肆的酒话和粗话,以及劝酒赖酒嘻笑怒骂的全套酒席语言,势不可挡地占据了上风,几乎占领了声响领域的全部。突然,有强劲的电声乐器以压倒一切的声势响起,紧接着唱响了我们所熟悉的《世上只有妈妈好》的老歌,演唱水平一般,但还贴近这种场景的主题;后来就愈来愈离谱,全是些近年来谈情说爱的通俗歌曲,让人听了哭笑不得。我知道,这是丧事一条龙一切向钱看的服务结果。如此这般,我有些迷惑了,一连串问号不由得涌上心头。逝者的遗体就停放在帐篷内,吊唁者就围绕在逝者身边,欢天喜地的氛围是如何酿成的?狂呼乱叫的做法是不是有点过头了?酗酒乱性是否对逝者及逝者的亲人显得不敬?难道这是出自“红白喜事”的传统观点?是将“丧”事当作“喜”事办?古人曰:“人生70古来稀”。古时候,由于生存条件所限,人的寿命普遍较短,能上70岁已属不易,70以后才逝的确称得上“喜”。而今不同了,生活质量医疗技术大为改善,90高寿也不算稀奇。何况听说逝者是因绝症离世,又何“喜”之有?

当天夜里,在夜风里低回的哀乐声中,在不绝于耳的麻将声中,在为谁输谁赢的争吵声中,我失眠了。我想到了古诗云:“亲戚或余悲,他人亦已歌;死去何所道,托体同山阿”的诗句,早已将一个人的去世与他人的关系及最终的归宿,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。我想到了在一座规模宏大的陵园里,在绿树红花的大道边,黑色大理石碑上镌刻的名人名句“生如春花之烂漫,逝若秋叶之静美”,所蕴涵的深邃诗意与深刻哲理,在徐徐缓缓缥缥缈缈的钟鼓声中,给予了许多来此祭奠先人的后来者,以心灵上的洗涤,境界上的升华。我想到了在一位好友母亲去世的告别仪式上,宽敞的安乐堂里安静肃穆,正面墙上高悬着那位母亲慈爱的大幅照片,遗照下是面容安详安卧在鲜花翠柏丛中的老人遗体;陸续到来的亲朋好友,小声向母亲的儿女及她的几位直系亲属,表达着真挚的哀悼和诚恳的慰问。老人信奉佛教,她的一大帮教友闻讯赶来,排成一个大大的圆圈,围着老人慢慢旋转,好像是一个巨大的转经筒,在寓意着生命的轮回;齐声诵经的声音,抑扬顿挫,哀婉低沉,声声打动人心,令人肃然!我也想到了清明冒雨为自己母亲扫墓的情景。我的母亲去世已经整整35个年头,35年,我几乎年年祭扫不断。我的母亲一生命运多舛,对我这唯一的儿子要求严格,寄予厚望,疼爱有加;母亲年老时多病,我常背母亲上医院,常常整夜整夜相守在病房,母亲也深感慰藉,竟在临终时拉着我的手说出最后两个字:“谢谢!”母亲高中文化,喜好诗书,有年清明,窗外飘着细雨,雨珠儿在她亲手栽种的夹竹桃粉红雪白的花朵上晶莹透亮,我听见了她的细声吟哦:“清明时节雨纷纷,路上行人欲断魂;借问酒家何处有?牧童遥指杏花村。”几十年弹指之间成了以往,我的记忆力也愈来愈差,但每年清明扫墓时对这首诗的背诵,我从未错漏一字,常常是雨水伴着诗句,诗句伴着泪水,从脸颊上慢慢淌过,淌过年轻时的稚嫩,淌过老年时的沟壑。“人生自古谁无死”,这是大家所熟悉的诗句。人生只是生命的一个过程。酸甜苦辣,一朝离去,便一了百了。有生就有死,这是生物学的也是哲学的结论。生老病死,有如风雨雷电,都不过是一种自然现象。对生死不必看得太重,对生命不应看得太轻,这就是我的人生观。在哀乐与麻将的交响中,我辗转反侧,彻夜难眠。

第二天的中午第二天的晚上是第一天中午第一天晚上的重复。哀乐照样播放,猜拳划令照样声嘶力竭,麻将声照样声声刺耳。我绷紧的神经几近崩溃,对于一个老年高血压冠心病患者,这等于是酷刑折磨。但对于这种包裹在哀乐声中的寻欢作乐,又奈何不得。谁能去抗议?谁又好去指责呢?我只能在心里说:生离死别,本是难受时刻;还是注意一点分寸,适可而止吧。尊重他人也是尊重自己。尊重生命也要尊重生活。

第三天清晨,细雨霏霏,噪音终于消失,哀乐回归哀伤。帐篷拆了,守夜的人们散去了,起灵了。小雨中,剩下逝者少数几个直系亲属的身影,一脸悲戚,悄然离去。

我从窗口向下俯视,院子里只剩下了那株独守清静的大树,心中茫然,无话可说。

 

 

【作者简介】再耕,本名成再耕,重庆奉节人,1944年7月26日生。历任《少年先锋报》副总编,《青年之声报》总编辑,重庆市体委科教宣传处处长、办公室主任、《体育报》总编辑,重庆市体育局副巡视员。重庆市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,重庆市新诗学会常务副会长,重庆市体育记者协会常务副主席。1973年开始发表作品。1995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。著有儿歌集《太阳和月亮》《月亮弯弯月亮圆圆》,诗集《五色土》(合著)《鸽哨飞越远山》《春去秋来》《最初的年轮》《太阳雨》《力与美的抒情》《行走的风景》等。1989年获重庆建国40周年文学奖。组诗《蓝波涛白浪花》获1996年《文艺报》文学笔会二等奖,诗集《春去秋来》获四川省社会科学院首届天府文学三等奖。散文《悬空寺的悬》获2012年度中国散文年会二等奖、散文《金刀劈开的峡谷》获2013年度中国散文年会二等奖、散文《母爱似泉》获2014年度中国散文年会二等奖。散文《绿意盎然的路》获中华散文网2016年度第三届中外诗歌散文邀请赛一等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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